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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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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

蕭箜儀正欲吩咐人收拾床鋪,忽然眼尖地看到旁邊方枕下面,似乎壓著什麽東西。方枕邊緣露出了一串天青色的流蘇墜,編法有些特別。

她彎下腰,掀開方枕將東西拿了起來,是一塊通體烏黑的玄鐵令牌。掌心大小,入手冰涼。正面刻著一株雪梅,背面則是一個蒼勁有力的“昭”字。

這是何意,蕭明珩為何要給她留下這樣一塊令牌?

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,蕭箜儀便先將令牌貼身收起,打算下次遇見他再問。

出門的時候,蕭箜儀想起來吩咐了一句:“派個人去請小武回來吧。”

小武是她派去三皇子府求救的太監,如今都去一夜了,連半點消息都沒傳回來,不知是發生了什麽。

晴溪擺了擺手,打發一個太監去跑腿。

到慈寧宮和坤寧宮請安的時候,蕭箜儀並沒有看到蕭明珩的身影。

按理說他既然回宮,應當會過來請安才對。

臨走的時候,蕭箜儀聽見幾個妃嬪議論,說五皇子跟七皇子出外辦差,不知能不能趕在正陽節回來。

看來蕭明珩回來的事,並沒有幾個人知道。

回到漪瀾殿,小武已經回來了,一見蕭箜儀就忙不疊跪地磕頭,“殿下,奴才辦事不力,沒能完成殿下的吩咐,請殿下責罰。”

蕭箜儀淡聲問:“起來吧。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“回殿下的話,奴才到三皇子府求見三殿下,卻被管家攔在了外院,不得入內。奴才便在外院等了一夜,到最後也沒見上三殿下的面兒。”

“本宮讓你遞的字條,你可有交出去?”

“事關重大,沒親眼見到三殿下,奴才哪敢把字條交給別人?”

蕭箜儀微松了口氣,讓小武拿出了字條,當場銷毀。

這日,蕭箜儀從前面出來,又見到了蕭明睿。

蕭明睿又將她請到了偏僻無人的宮苑,一進去就從身後抱住她,貼著她的耳廓,親昵地笑問道:“上回你派人去找我,為的是何事?”

這處宮苑同樣荒草叢生,亭閣破敗,布局也跟芙蕖宮有些相似。

蕭箜儀面孔發白,捏了捏微涼的指尖,“你先放開我。”

“生氣了?”蕭明睿並未註意到她的反常,低頭蹭了蹭她的頸窩,“上回我有公務在身,忙了一夜,第二日才聽下人說你派人過來了。”

蕭箜儀閉著眼,仿佛極力忍耐著什麽。

蕭明睿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後,望見面紗下露出的一小片凝脂雪膚,依稀能聞見她身上沁人心脾的梅花香,連發梢都帶著香氣,“這都夏日了,你身上怎麽還有梅花香?”

“你放開我。”蕭箜儀掙了兩下沒有掙脫,語氣已經冷了下來。

蕭明睿以為她在鬧脾氣,仍未松手,語調吊兒郎當的,甚至帶著輕松的笑意,“箜兒,你聽我解釋。我正準備叫你的人進來,結果得知那小太監已經走了。我心想許是你的事已經解決了,便沒再派人過來打問。你可是在因為這個生我的氣?”

沒有及時關心她,在這件事上,蕭明睿確實理虧。

不過他那時候剛決意要奪謝家的兵權,一邊是愧對忠良的歉疚,一邊又要著手籌備此事,忙得不可開交。見蕭箜儀把人叫走,他就覺得應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,而且她在宮裏能出什麽事,所以蕭明睿才沒有及時過來詢問。

“我今日剛騰出手,立刻就趕過來見你了。”蕭明睿放低姿態哄道,“箜兒,莫要生我的氣了,好不好?”

懷裏的人兒沒有半點反應。

她停止了掙紮,不管蕭明睿說什麽,都沈默著一言不發。

蕭明睿終於意識到不對勁,松開手臂,湊近她面前,這才發現她閉著眼睛,眼尾是濕潤的。

“箜兒?”他站在她對面,握住她的肩。

蕭箜儀睜開眼,眸中水光溶溶,眼眶泛著緋紅。

這下可把蕭明睿給嚇壞了,連忙保證,“箜兒,那日到底發生了何事?是不是有人欺負你?往後你再派人找我,我絕不會耽誤這麽久了。”

蕭箜儀不想待在這個酷似芙蕖宮的地方。

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,才克制住身體的輕顫,只是聲音細弱,顯得有氣無力,“我想回去了。”

蕭明睿握住她肩膀的手不受控地收緊,銳利鷹眸盯著她看了一會兒,終是嘆了口氣,松開手,“好,你先回去吧,下次我進宮再來找你。”

罷了,既然她還在氣頭上,有什麽事還是留到下次再說。

蕭箜儀僵著脊背,離開了冷宮。

自從上次蕭明珩離開後,蕭箜儀好些日子都沒再見到他。

他應當在為什麽事情奔忙,少有待在宮裏的時候。

不過近些日子,皇帝並未踏足後宮,更沒來過漪瀾殿,倒是讓蕭箜儀心裏放松了不少。

很快,到了正陽節這日。烈日高懸,酷暑難耐,青石板路都被曬得發燙。

用過午膳,正是日頭最灼熱的時候。

外面天光大亮,蟬鳴聒噪,婢女結伴坐在蔭涼處打著扇說話。

屋裏頭冰鑒往外冒著冷氣,湘妃竹簾被風吹得微晃,蕭箜儀穿著輕薄如霧的衫裙,側躺在貴妃榻上小憩。

半夢半醒間,發覺身後靠過來一具寬闊而溫涼的身體。

蕭箜儀下意識轉了個身,貼著他的胸膛,依戀地靠在他懷裏。有雙手臂攬在她背後,將她往懷裏帶了帶。

等午睡醒來,蕭箜儀摸了摸身旁的位置,卻摸了個空。

她秀眸惺忪地坐起來,看了看屋中,除卻涼爽的穿堂風以外,便再沒有其他聲響了。

蕭箜儀以為只是自己做了個夢,正欲起身下床,水袖微微敞開,露出雪凝的皓腕,上面多了一樣東西,是串漂亮的五彩長命縷。

民間在正陽節這天有去五毒的習俗,戴上五彩絲線編織的手串,便能祛除邪祟,歲歲平安了。

蕭箜儀捏著紅色絲線的末端,便猜到蕭明珩來過了。

她用手背貼了貼額頭,轉眸看向窗牖外面的繁花疏影,隨著微風輕輕晃動,光暗隱約明滅。

已經看不出蕭明珩來過的痕跡。

皇帝多日未曾踏足後宮,宮裏宮外流言四起。

而在帝王寢宮內,皇帝臉色陰沈地坐在龍床邊緣,被召來的美人連滾帶爬地下床,攏起難以蔽體的衣襟,跪地求饒,“聖上饒命,聖上饒命,都是臣妾的錯。”

皇帝身上松松垮垮地披著寢衣,瞥了地上的人一眼,“拖下去。”

美人驚恐地瞪大了眼睛,膝行上前,哭喊著求饒,“皇上饒命,臣妾定然不敢多說半個字,請皇上饒了……”

一句話還沒說完,便被內侍捂住嘴巴,被兩個太監拖著給架了下去。

太監總管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,半句不敢吭,生怕怒火波及自己。

這已經是被拖下去的第九個美人了,最後的下場都……

皇帝揉了揉劇痛的太陽穴,“去叫陳文瑜過來。”

“是。”

陳文瑜背著藥箱趕來,替皇帝把了脈後,開解道:“聖上放心,您只是近日過於操心朝政,致使氣血虧虛,靜脈淤塞,身體並無大礙。微臣開幾服藥,您服下後,靜心將養一陣子,便可恢覆。”

“將養一陣子是多久?”

“這……微臣也不敢保證。聖上勤於政務,人人稱頌,可也要保重龍體,適時多加休養,這樣才更於身體有益。”

皇帝聯想起自己最近確實一直在為邑王的事情煩憂,雖然暗中派出蕭明珩去調查處理此事,可遲遲沒有收到回應,心裏頭總七上八下。生怕哪日醒來,身下的龍椅就坐不穩了。

既然陳文瑜都這麽說了,皇帝便沒再往深裏想,以為等這陣風波過去,身體自然而然就會好起來。

而陳文瑜剛走,後腳內侍又進來稟報,說三殿下有急事求見。

“不見,明日上朝再說。”

皇帝隨手把人給打發了。

他就寢後,一向不喜再處理國事。

到了第二日,上朝之前,皇帝才從蕭明睿口中,得知了事情發生的始末。

謝將軍統領赤翼軍在邊境與北疆作戰,這場仗前前後後打了足有五個月,終於臨近尾聲。

可眼見勝利在即,謝將軍卻做出了一個過於激進的決策,率軍深入敵後,致使五萬大軍全軍覆沒。

“什麽?”正在更衣的皇帝震驚至極,轉頭過來,猛然拔高了音量,“謝凜呢?”

“回父皇,謝將軍留下血書,已於大軍埋骨之處自刎。”

蕭明睿低頭,掩住了眸中的閃爍。

皇帝目眥欲裂,咬牙切齒地道:“好得很,可真是好得很。朕如此信任你,你居然,居然這般辜負朕的信任,那可是五萬將士的命……”

一句話還未說完,皇帝就急怒攻心,猛地吐出一口血,身子栽倒下去。

“父皇!”蕭明睿眼疾手快地扶住他。

內侍不敢耽擱地跑出去請太醫。

皇帝硬撐著一口氣,抓著蕭明睿的胳膊,“此事、此事交給你全權處置。務必要給將士們一個交代。”

“是。兒臣先扶您去塌上歇息。”

邊關告急,聖上驚怒之下病倒在床,由三皇子和及時趕回的五皇子暫代國事。七皇子似乎還未回京,又一次淡在眾人視野中。

在有心人的推動下,此事迅速在朝野間傳開。

就連蕭箜儀也得到了消息。

後宮之人在太後的帶領下,表面上虔心為皇帝祈福,為邊關將士祈福。可實際上,從剛一出事起,眾人便紛紛動用手頭的眼線耳目,打探皇帝病情如何,是否嚴重。

畢竟前朝出事,牽一發而動全身,後宮也不能避免動蕩。

聖上病倒,蕭明睿靠著手腕強硬而得勢,風頭一度蓋過了行事溫吞的五皇子。

對於蕭箜儀來說,這件事帶來的首要影響就是,巴結她的人更多了。

她出去一趟,都能“偶遇”到好幾位妃嬪,纏著她誦經上香。各種珍貴古玩,金銀首飾,更是流水似的往漪瀾殿送。

蕭箜儀知道,沒有子嗣的妃嬪害怕皇帝一旦出事,她們也得陪葬。所以都急著來巴結她,希望能通過她在蕭明睿面前求求情,免於一死。

與坐不住的其他人相比,蕭箜儀卻鎮定多了。

畢竟年節宮宴上發生的事,她如今還記得清清楚楚。

北疆人都打破了關口,皇帝還有興致陪臣子飲酒作樂,哪像是真的把國家大事放在心上的模樣。這麽一個荒淫無道的昏君,會因為邊關告急,就心焦得臥床不起?

恐怕這其中,做戲的成分更多些。

正如蕭箜儀猜測的那樣,皇帝雖急火攻心,吐了口血,看上去很嚴重,但實際上只是吐了口淤血而已。

除了有些隱秘不可說的障礙以外,皇帝的身體並無大礙。

皇帝裝病在床,一方面是不想正面處理此事,畢竟謝凜由他親自任命掛帥,如今謝凜犯了這麽大的錯,他也難脫罪責。但他若是一直臥病不起,便無人能在這時候指摘他的錯處,反而能為自己博得一個憂國憂民,為國盡瘁的好名聲。

另一方面,皇帝生性多疑好猜忌,也想趁機試探一番,後宮和朝中到底有多少人不老實,不安分。

三皇子日日去帝王寢宮探望,實則是將朝堂上發生的事,一五一十地通稟給他。

皇帝瞇起眼,渾濁的眼睛透露出幾分狠辣,“當初北疆事發,謝凜第一個站出來領命,朕當時便有些懷疑。如今想來,他貿然做此決策,難不成是早已背棄盛安,轉投了北疆?”

蕭明睿眸中快速劃過一抹鄙夷,面上仍恭敬問道:“父皇想如何處置謝家?”

“犯下如此十惡不赦的大罪,株連九族也不為過。”

蕭明睿勸道:“事起突然,還未徹查清楚。況且謝家世代忠良,如今又是戰火連綿之際,如此草率地處置,怕是會寒了其他將士的心。”

“罷了,念在謝家祖輩的功績上,便留他們一條生路。褫奪謝府封號,收回兵權,將謝府上下統統貶為庶人。”

“是。”

蕭明睿提議道:“父皇,邊關不可一日無將領。兒臣覺得,不如先讓簡副將代掌帥印,先部署好防備,防止北疆在此節骨眼上反撲。”

“你說得有道理,就照你說的做。”

皇帝並未發覺,蕭明睿身在京中,從未涉及此事,為何會連邊關副將的名字都一清二楚。

“你先下去吧,朕累了。”

許是最近在床上躺的時間太久,皇帝總是昏昏欲睡,精神頭沒以前那麽好了。

從太極宮走出來,蕭明睿緩步走下臺階,回頭看了眼輝煌威嚴的宮殿,再也難藏內心的鄙夷和不屑。

這就是盛安朝的帝王,優柔寡斷又只想逃避罪責,哪有半點帝王的氣魄?

終有一日,他要……

蕭明睿正欲離宮,祿青快步走上來,面帶喜色,“殿下,明嘉公主派人給您傳信,讓您過去一趟。”

這段時日,蕭箜儀似乎在躲著他,每次蕭明睿去找她都屢屢碰壁。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單獨見面了。

所以蕭箜儀今日主動相邀,著實讓蕭明睿驚喜不已,還以為她終於不再因上次的事情鬧脾氣了。

等他滿懷歡喜地赴約,卻聽蕭箜儀說起了謝家的事,“三哥哥,我聽說謝家出事了。”

蕭明睿笑著拉住她的手,放在唇邊親了一下,漫不經心問:“嗯?怎麽了?”

蕭箜儀遲疑了片刻,柔聲道:“或許是我多想了,但總覺得這件事背後另有隱情。皇上將此事交由三哥哥處理,所以我想請三哥哥徹查此事。”

她在京城長大,自然聽說過謝家世代的赫赫戰功,謝將軍更是熟讀兵法,用兵如神,不然也不能打得北疆連連敗退。若不是北疆仗著地勢險峻的優勢,再加上朝廷撥給邊關的軍餉屢屢缺少數目,恐怕這場戰役根本不會持續這麽長時間,便早已結束。

所以蕭箜儀才會覺得,謝將軍不像是會做出這般莽撞決定的人,更不會置五萬將士的性命於不顧,貿然深入敵後。

至於京城流傳的那些,關於謝將軍早已投靠北疆的流言,蕭箜儀半個字都不信。

在闔家歡樂的宮宴上,能頂著一身戰場上留下的傷痛,忍著與親人分離的痛苦,果斷地站出來自願請纓……若是連這樣忠君報國的義士都要被如此懷疑,那才會寒了所有忠義之臣的心。

所以思來想去,蕭箜儀還是決定來求蕭明睿。

她不確定自己說的話能不能影響蕭明睿的判斷,但若是找蕭明睿陳情一番,能讓這件事有哪怕一丁點的轉機也好。

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限,但若是什麽都不做,她良心難安。

蕭明睿拍了拍她的後背,“箜兒,朝堂上的事你不懂。塘報是邊關大將親手所寫,不會有錯。這件事還有什麽需要查探的必要嗎?”

“可畢竟是這麽大的事……”蕭箜儀還想再勸說兩句。

“好了,箜兒。”蕭明睿打斷了她的話,笑意淡了幾分,語氣不容置喙,“這些事你不必憂心,我自有考量。”

蕭箜儀望進他眼底淡淡的警告之意,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蕭明睿不喜歡她插手這件事。或許,他不想讓她插手他的任何事情。

望了許久,蕭箜儀輕輕點了點頭,什麽也沒說。

“箜兒,莫要再為上次的事同我置氣了,好嗎?我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,沒辦法時時顧及到你,你若是缺少什麽,或是有人欺負你,隨時讓人來找我。”

蕭箜儀低垂著眼眸,“嗯”了一聲。

跟蕭明睿分開後,蕭箜儀回到漪瀾殿。

坐在窗下看了會兒庭院裏的花團錦簇,爭奇鬥艷,蕭箜儀仍是放心不下,提筆給蕭明珩寫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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